中国新闻传媒集团独家连载《王楼，你是一个干大事的人》(3)

第三折  村里的星星之火

“王楼，你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它同样提醒了我的过去。

我在过往的十几个春夏秋冬里、在纵横的阡陌间、在为数不多的面孔中仔细搜寻，到底是什么让恩师做出如此判断？又有什么可以作为自己未来的依凭？终于，我找到了一点星星之火，一座足以骄傲地向世人宣告的里程碑。

那是一个阴天，我坐在村里小学的教室里正盼着下课，下课铃声是我们每天盼了又盼的好消息。教室的窗户每年都会刷上崭新的红漆，透过北面那两扇，可以看到一条毗邻的小河，小河里有很多鱼，因为我见过有人踩着船头来回晃，水波荡漾间，但见河面上一条条大鱼飞蹦而起，场面真是壮观极了，有些鱼会落到船上，农人看差不多够了，就把它们捡到竹篾做成的鱼篓里，随后撑船离去，小河渐又平静如初。小河北面是一片宽阔的土场，我们放学后三五成群地在上面总有耍不玩的乐子，土场再北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偶有班里哪个同学的家里什么人扛着农具忽的从窗外经过是我们上课时最大的窃喜。

下课铃声迟迟不响，教室最前面却传来了正襟危坐的班主任语文老师的声音：“王楼，来一下。”

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是我开小差被发现了吗？是我昨天的作业没写吗？是我书包里的纸炮、卡片和玻璃球被发现了吗？是我跟同学闹矛盾被揭发了吗？还是刚刚结束的期中考试考砸了？别说班主任了，我父母都头大。小时候在家写的保证书有一沓子厚，刚会画画还没学几个字的时候就开始写保证书了，基本上都是为打架、贪玩、偷钱、不写作业、考试没考好这些事，抽屁股、罚跪一炷香、关小黑屋以及最后写保证书是母亲专治我的“一条龙服务”，那时候我脾气犟得宁断不弯。

讲台上果然放着一摞刚批阅完的试卷，班主任正看着报纸——《宝应日报》，我再熟悉不过的一份报纸，因为班主任让我们每人订阅了一份，每周都要背诵一篇上面刊载的优秀作文。

“你不得了啊……”班主任扭头瞥了我一眼，悠悠地说了句。

我的个头跟班主任坐着的高度相仿，本来心里就有鬼，被班主任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更是说得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所以，我选择了一声不吭，就直杵杵地站着。

班主任侧过身，把报纸递到我跟前，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笑意，说：“考了个第三，又在《宝应日报》上发了篇作文，你真不得了啊！”

“啊——”原来如此，我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我赶忙接过最新一期的《宝应日报》，这是我们县城的一份报纸，黑白印刷，印象里一直是四页，夹在中间的第三页真是让我爱恨交加。恨是必然的，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同学都恨，因为这一页是作文版块，每期都会遴选全县中小学的优秀作文刊登，班主任强制我们每周要背诵一篇，每个同学轮流上台背，卡住或背错多少字就算不合格，不合格就不准回去，或者，要罚抄很多遍。

但是，从班主任手中接过报纸的那一瞬，我突然爱上了《宝应日报》，因为，我的一篇作文《路》被班主任推荐发表了。也就是说，曾经泰山压顶的那块石头竟成了我的垫脚石，我从“被欺凌者”摇身一变成了“施暴者”，那一周，全班都捧着报纸背诵我的作文，而我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豁免权。我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坐在台下是何种神情，但一定极力压制着与报纸上身份不符的表现，且在极其复杂的心理裹挟下偷偷地、深深地自我陶醉。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对很多同学而言，那是他们此生背得最难忘的一篇作文。

比起虚荣或幸灾乐祸这类作怪的心理，更让我兴奋的当属稿费。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张十块钱支票，按要求去镇上的邮局兑换，这真是喜不自禁的一件事。骑车去邮局的路上，迎面吹来的风似乎都在夸赞我、讨好我，邮局的工作人员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譬如“哪位老师让你来的”之类，但在我看来，他们友好的态度、敞开的大门和整洁的环境像是特地为了迎接我的到来。

那一笔稿费确实让我兴奋了很久，感觉富可敌国。我随后买了学校小店里最贵的陀螺，花了8块钱，剩下的钱买了些小零食，总之包了。

说来可惜，我手头如今早已没了当年那份《宝应日报》，母亲说家里收拾东西时这边放放、那边放放，后来竟也不知放哪了。那时候，包括我在内，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份小报上的一篇小文《路》对我未来的路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我的兴奋点仅止于全班背诵我的作文和我拿到稿费这两件事上。

“要得富，先修路。”这是《路》的开篇一段，也是我唯一能一字不差背出来的一段，至于全篇，徒留鲜明的轮廓：上学时的土路变成了砖路，再到镇上最好的柏油马路……

2020年末，我们县城的高铁站顺利通车，这在我们县城是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以自己为例，从南京回老家仅需一个半小时，且一天之内有很多班次可选。家乡素有“荷藕之乡”的美誉，相信高铁这条高速之路的顺利开通必将承载起更多的新时代使命，作为家乡人，发自内心的骄傲，也在此送去最诚挚的祝福和期许，希冀明天更美好。

此时此刻，突然很想念这位递给我报纸的恩师，他叫许庆友，那一年，我在村里读四年级。四年级读完后，村里小学便合并到了镇上的中心小学，他被分配到镇上的初中当了宿舍管理员，后再无消息。您现在还好吗？您当年的得意弟子一路走来，不仅在刊物上发过文章，还出了书，您知道吗？应试教育中摸爬滚打，原谅我的自私和冰冷，人在天涯，如果您还不曾从旁人口中听说我的名字，那说明我做得仍不够好。希望有一天，或是某个阴天，您悠悠地说一句：“哦，王楼啊，王楼……”

辗转经年，路越来越好，词汇越来越多，而我却再也写不出那条动人的小《路》。

作者简介：王楼，南京山海经行影业创始人。1992年出生于江苏省扬州市，2014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商学院，已出版图书《伏羲女娲》、《逆风追风》、《大荒青衣》、《做最优秀的人民教师——徐悲鸿“关门弟子”恽宗瀛从教启示录》，参与编写《中学生轻阅读江苏名篇》等。山海英雄联盟书系业已立项创作。现兼任中华《诗词月刊》南京站站长、中缅经济合作发展促进会高级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