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醉酒的父亲
父亲不会喝酒,但却酩酊大醉过一次。
关于时间,父亲前些年偶然间慨叹的一句话或是我此生听过最新奇的一种表达,他说:“1999年年底的时候最不习惯,活这么多年,竟然还有‘2’开头。”
世纪之交前的一个冬日清晨,鸟雀在院旁的那棵水杉树上聒噪个不停,那时的冬天还像个冬天,一如既往的寒冷,好在阳光异常的干净明媚。我记不得是1999年还是1998年了,但一定不会晚于1997年,因为我已经上幼儿园了,且开始记事,那天是周末或者寒假。
母亲在廊檐下拾掇了一条长板凳,正织着毛线衣。我的个头跟小树苗一样蹭蹭蹭往上蹿,母亲每年过冬都会换着花样给我织一件毛线衣,顺便纳一双来年开春穿的布鞋。母亲做姑娘时学的便是缝纫手艺,他们那一代人里,除了瓦匠至今仍比较吃香外,其余的行当似乎均已日渐式微甚而销声匿迹。
我小时候喜欢缠着母亲,那天照例趴在她的腿上,偶尔摆弄摆弄一旁的线球。母亲边织边说:“去汤罐里打碗水,放点糖,和好给你父亲喝。”因方言跟普通话有别,母亲的原话肯定不是如今这般,但语感大抵如此。汤罐如其名,像一个盛汤的罐子,有的人家用铝皮制成的汤罐,但大多数人家用的是土陶制成的汤罐,它正好卡在灶膛烟火通往烟囱的要塞处,灶膛的余火足够加热汤罐里的水,也算物尽其用。
我按母亲说的跑去厨房,掀开汤罐的盖子,水是温的,我舀了碗,再翻出糖罐子舀了一小勺糖,和好尝了尝,有甜味了,便转身端给身后的父亲。
冬日清晨的阳光透过东窗的木格子射了进来,父亲正倚着灶台对面的墙瘫坐在地上,墙和灶台的间距勉强能把腿伸直。厨房的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泥地,虽说是泥地,但跟河堤一样,早被踩得光滑而坚实,湿点水绝不会泥泞。
父亲手里紧紧攥着一瓶酒,两块钱一瓶的当地酒——宝应二曲,我不知道父亲喝了多少,只记得他满脸通红,在透过窗格子的阳光映衬下尤为明显。爷爷开小店,顺带摆了些烟酒放在我家堂屋柜子的东面寄卖,西山墙上至今仍可见石灰刷写的“方便小店”字样。父亲一句话没说,接过我和好的一小碗糖水,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然后闭上眼,继续一声不吭地瘫坐着。
农村有句老话叫:“穷杠嗓,富烧香。”意思就是穷人家经常吵架,富人家才有闲情去庙里烧香。那天的清晨跟往常并无二致,我记不得父母是什么时候吵的架,如今想来,应该是在我还没睡醒的时候吵的,导火索或是鸡鸭鹅鸟、或是锅碗瓢盆,但究其根源,还是家里太穷了。我在《逆风追风》一书里写过关于父母的一些片段:“母亲嫁给我父亲后依然勤俭持家,日子就这样一步步过了起来,也一天天地好起来。要知道,稳住,很多时候本身就是一种前进。”书里没写的是,稳住,真的太考验人了,考验的另一个同义词是:折磨。
父母这么些年吵架的次数寥寥可数,最近一次大吵是我读初中的时候,那一次我差点跟父亲打架,也说了些出言不逊甚至伤到父亲的话。父母吵架的起因是大伯家总是跟我家借钱,因为他家孩子那时候沉迷于游戏和赌博,欠了不少高利贷。因为血缘关系,大伯开口了,父亲推不掉,但母亲肯定是一万个不情愿。“槽里吃食,圈里蹭痒。我们的钱是十根指头一个爪子一把泥苦回来的,他都已经快活得没地方抓痒了,把我们家当取款机吗?”这是母亲的话,而我,总是站在母亲这一边。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父亲借钱给大伯家是愚蠢至极的一件事。
那一年冰冷的冬天,父亲喝着冰冷的酒,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母亲也似屋檐上的冰凌冻住一般,只有我在他俩之间来回穿梭。而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母亲织的毛线衣是什么颜色?父亲到底喝了多少酒?他瘫坐在地上坐了多久?他俩随后又是何时开始说话的?那一年,父亲还没我这般年纪大,呵,少年总是多愁,但那一年又到底是世纪之交前的哪一年呢?
后来,父亲便再没喝醉过,确而言之,是不再碰酒。
父亲瘫坐在地上的场景倒让我想起另外两段往事:一次是我小姨出嫁;一次是我重回南京。
小姨出嫁前,父亲、舅舅等人陪同去县城置办嫁妆,毕竟很多大物件要有力气的男人来搬,我也去凑了热闹。他们在县城最大的商场逛了很久,我坐在商场外的台阶上帮他们看车,不知何时,我一扭头,发现穿着一套淡蓝色的确良衬衫、戴着一顶草帽的父亲正坐在我右边不远处。我身后的橱窗里摆满了诱人的玩具,也能嗅到商场里美食的阵阵喷香,当时好想让父亲给我买点什么,但始终没开口,那一瞬,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我要买下整座商场。
小姨出嫁那天我正在村里小学上课,遂没能去成,回来发现父母给我带了大半瓶看上去跟酱油一样的饮料——可乐,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至今记忆犹新。
重回南京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点。我在南京读了四年大学,当很多人毕业前忙于求职的时候,我已经比他们早半年有了归属,因自己一直盯着书,且赶上网络自媒体的东风,跟我渊源颇深的翔宇教育集团总校长卢志文先生邀请我加入集团总校办公室负责文化相关的工作,这不失为一段历史佳话。毕业后,我随集团高层去了温州新校区,在体制内待了一年样子,我的野心并不能得到满足,且似乎已经看透了未来的路,所以,我的心渐渐不在那了,后来,人也终于不在那了。
让父亲陪我去南京是母亲执拗的意思,因为考虑到大包小包,母亲怕我一个人顾不全。读书时在校内,工作了仍在校内,我那时尚未体会到一道校门之隔的校外是多么的冰火两重天,刚回南京租房子就被不正规的中介公司骗了。父亲一路扛着最大的一个包,陪我坐在一个老小区的巷子旁,从中午一直坐到太阳下山都不见对方人影,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说在路上。父亲隐隐觉得是骗子,起初我还不太信,但后来的事实证明,父亲的感觉没错。再后来,我打电话给南京本地很要好的一位大学同学,他很大方地给我订了一间酒店落脚,并在他的指引下通过一个靠谱的平台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处。
父亲在我安顿下来之后的第二天才赶早班车回老家,十平米不到的房间里,父亲陪我挤在一张小床上,他睡在外侧。那一晚,我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感觉很对不起父亲。那一年是2015年夏天,到了2020年夏天,时过境迁,已有人要送我一套市区依山傍水、价值几千万的别墅,这是佳话,也是后话。
我是家里唯一会喝酒的,酒量还行,用母亲的话就是:“脱代了!”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也能像父亲那样喝醉,但是,我不敢,连感冒发烧都不敢。
如果真要醉的话,那就彻彻底底做一个长长的、大大的梦吧,踩到《山海经》便是这个永不复醒的梦的开始!
作者简介:王楼,南京山海经行影业创始人。1992年出生于江苏省扬州市,2014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商学院,已出版图书《伏羲女娲》、《逆风追风》、《大荒青衣》、《做最优秀的人民教师——徐悲鸿“关门弟子”恽宗瀛从教启示录》,参与编写《中学生轻阅读江苏名篇》等。山海英雄联盟书系业已立项创作。现兼任中华《诗词月刊》南京站站长、中缅经济合作发展促进会高级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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