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折 文学和初恋
沈从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若无最后一句,恐桥终是桥、云终是云、酒终是酒。
青春年少的时光里,无论从心理的纯粹,还是生理的荷尔蒙分泌来看,一定会有一位“正当最好年龄”的异性突然出现在你仗剑走天涯的路上,很多年后,那个人依然会在某个瞬间提醒你一些古老而美好的词汇。
大三那年,如果欣欣的父亲未曾因病离世,我应该会跟很多人一样,毕业后在同一座大城市找份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自此柴米油盐。可是,人生偏偏如戏。
真正重拾文学的梦想是从步入大学的那一刻开始,充裕的课余时间和安逸的校园环境很适合静下心来描绘梦想的蓝图,置身偌大的图书馆,连空气都让人充满各种遐想。
大学第一学期学校不准带电脑,所以,我的第一本书是一笔一划写在本子上的,关于乡村的散文,写了整整一学期,15万字左右。
不禁想起四年级在《宝应日报》上发表了一篇作文《路》之后,某天放学,那时已在镇上的小学读五年级,以前村里的一个同学说他们班一个人特别厉害,在写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我听得崇拜之余,更是惊讶不已,能记住书名就是因为它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同名。
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出一本刚写了几页的本子,撕掉写过的那几页,又找出一张白纸,裁成本子大小,然后用胶水糊在本子封面上,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很慎重地写下了七个大字——我的世界我做主,并用水彩笔涂抹装饰一番,一本书由此成型。在堂屋兀自赏玩许久,颇觉满意,接下来就使劲构思这本书的情节,想来想去,最终决定以同学为原型,写一本关于校园精彩生活的书。我记得总共写了一页多,从我们村里一个女同学写起,写完还兴致勃勃地跑去厨房读给父母听。后来或因痴迷武学,《我的世界我做主》就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读初中时迷恋上写诗,这里的诗有别于古体诗。古体诗是我在村里读小学就尝试创作的,我至今仍记得第一首古体诗是用蓝色钢笔写在一本五颜六色会计簿上的《无题》,彼时感觉《无题》这个标题很流行,就煞有介事写了首:
小儿出远门,要行千里远。
不怕路千里,就怕不肯行。
那时候语文考试总让我们写几句带某字或关于某景某物的诗,我明知道很多正确的答案,但我偏不写,而是喜欢即兴创作几句。我心想,反正老师肯定不可能读过全部的唐诗宋词,他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没读过,所以只要写得像那么回事,应该默认就是对的。事实是,果不其然,且屡试不爽。很多年后,我给学生辅导作文时还打比方说:“前苏联作家卡斯特洛夫在其成名作《初升的太阳》开篇提及,信心是凌驾于任何武器之上的一件制胜法宝……”当然,造假本身也是一门艺术,断不能把一个叫“川野芥木”的写成前苏联作家,川野芥木应该是日本的什么人,打这个比方的语境是对方不爱读书,我并不提倡别人学我的这个坏习惯。
初中用于创作的本子是一个硬壳封面的本子,应该是去镇上读小学时买的,印象里前面有撕掉的痕迹,扉页上兴趣爱好一栏最耐人寻味,我很认真地填写了“读书、写作、玩”三项,最后一项本不是“玩”,我记不得刚开始写的是什么了,但最终手捂着良心用胶带粘掉改成了“玩”。初中三年的这部文集已初具一本书的雏形,里面有很多尚在酝酿就把自己感动到的诗歌,还有篇幅不少的抒情散文,以及一些对社会现象的品评。那个年纪高频使用的一个词是“真谛”,不知道哪天在哪本书里读到的这个词,如获至宝,“可能这就是人生的真谛吧!”这是我最拿手的一句话。某年春节,掸尘时收拾抽屉,饶有兴致地翻看初中这部文集,忍俊不禁,最后一篇是《生命的呻吟》,只写了个标题,不知是诗歌还是散文,但用这五个字来形容当年的我再恰当不过。
后来从小镇去了县城,县中的课业压力非常大,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政治、历史、地理九门学科轮番上阵。我一度有辍学的念头,想去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因为掀起校园文学浪潮的韩寒和郭敬明这两位标志性人物正是从这个作文大赛中崭露头角的,为此我还特地去书店买了本《萌芽》杂志,查看里面关于参赛的通知。后来经过一番暗自挣扎,我最终放弃了辍学的念头。但我并未放弃关于文学的梦想,在县中的三年,我前后竟然整理了四本文集,虽说有三本跟《我的世界我做主》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这种架势本身足以让人动容,像极了尘埃里的一朵花。
再后来,我从县城去了省城,在南京读大学的四年,是梦想真正的开始。依前所言,仗剑走天涯的路上,果然出现了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她——欣欣。
我下定决心一笔一划写乡村散文的时候,欣欣尚未出现在我的世界,跟她虽说是同班同学,但男生宿舍在西区,女生宿舍在东区,加上商学院课程较少,男女同学之间基本无甚交集。
好在大学里有很多社团组织,给彼此的交流架起了一道虹桥。某天晚上我看院里的志愿者协会发通知说南京博物院招志愿讲解员,感兴趣的可前来面试,我有点好奇,遂按约定的时间赶到指定的教室。这是体面的表达,实际上,我是踩着通知上结束的时间点优哉游哉晃了过去,等我到的时候,偌大的阶梯教室已无面试者,只有志愿者协会的人在忙着收场。
面试我的人正是欣欣,我是看她挂着的工作牌才知道了这个名字,然后在脑海里迅速检索出我们班的名单里也有一个叫欣欣的女同学——呵,原来是同班同学。她偷偷瞄着桌柜里早已收拾好的面试题,腼腆而笨拙地问了几道。我在心里暗暗发笑:“还有这么拙劣的面试?”事后回想,其实她开口提问的一瞬,缘分已悄然弥漫。
后来,我成了南京博物院瓷器馆的志愿讲解员,她成了南京博物院陶器馆的志愿讲解员。女孩子可能胆小,彼此约定每周六下午一起去南京博物院,记得当时我能来回讲一路,也不知道讲什么,典型的竹筒倒豆子——有多少倒多少。我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身旁的这个女孩子,而人生一大幸事就是,你偷偷喜欢对方的时候,对方恰好也偷偷喜欢你。
我写书的事在班里不胫而走,一位女同学好奇地想要翻看,我开玩笑说:“手稿只有我女朋友可以看。”果然,那位女同学不再接话。我刚读大学时加入了院里的一个创业者协会,某天晚上轮到我值班,像往常一样,我带着纸和笔,以及茶杯,这种时光很是惬意。手写的有趣之处在于,你总会不自觉地停笔发呆,且很乐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百无聊赖上。记不清是谁先问谁了,欣欣发信息说正好志愿者协会聚餐结束,我说:“那你过来吧。”没一会儿,她便一个人走了进来,坐在我对面,仍似当初面试时那般,眼里只有对方,但又不好意思盯着看。
墙上的钟表在嘀嗒嘀嗒地走着,空气出奇地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年轻的心跳。桌上的本子是彼此视线最适合聚焦的东西,或是为了缓解尴尬,她说想要看看我写的东西。跟对之前那位女同学一般,我嬉笑着说了同样的话,她竟一声不吭地拿过我的本子很认真地翻看了起来,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
那一瞬,她埋头看书的样子真是美极了。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两年多,我笔耕不辍地创作了很多作品,散文、小说、诗歌、剧本等无不涉猎,虽说出版未遂,但颇有屡败屡战之意。很多年后,我发现别人拒绝我只是于公,而于私,他们欣赏有加,这种私人情谊为我日后的图书出版之路点燃了一盏盏希望之灯。
乡村文学碰了壁,那我就转战青春文学,青春文学熄火了,那我再创作儿童文学……这些都没什么,真正让我感觉天塌下来的一件事是死亡,似乎只有在青春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剧情真实地在眼前上演。
某年某天,欣欣坐在图书馆给我画她家的房屋构造,她说大三准备带我回去见父母,她父亲已经着手准备装修改造,要把之前的楼梯换个位置及样式。
时间很快移到了大三,但还没等到上学期的寒假,便传来了一个噩耗,欣欣的父亲患上了癌症,从老家一路辗转到上海,债台高筑,仍医治无效,最终家破人亡。考虑到手术大出血,此前我还陪欣欣跑去上海捐献了点血小板,我直接能做的,恐就是这个了。我私下还捧着书稿,求遍了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希望能把书稿出版换成稿费,以此来填补她家的无底洞。文学院何言宏老师为此找我语重心长地聊了很久,大意是:“就算出版了,也不可能立刻有稿费,出版社要根据销量结算,结算周期少则一年半载。”那时的我总是那么天真。
大三那个寒假,我回去跟父母说了此事。父亲正在灶膛前烧火,母亲在炒菜,父亲没有说话,母亲停下铲子说听得感觉浑身肉抖。春节结束后返校,欣欣说她母亲让她毕业后回老家小县城工作,我不知道这是她母亲的意思,还是欣欣的意思,或是双方心照不宣的意思。那天晚上见面,我从老家带回来送给她的小礼物她没收,分别后,我一个人哭了很久才回宿舍。人都是自私的,我可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她吧。
毕业前的一次聚餐,有人在互相拥抱,借着点酒意,我走到她跟前说:“抱一下吧。”她默认了。我说:“好好照顾自己。”她说:“嗯。”自此便再无交集。
一个人的时候,我写书更勤了,写到眼睛充血。大三下学期的教师节前夕,我跟别人合著的一本书《做最优秀的人民教师——徐悲鸿“关门弟子”恽宗瀛从教启示录》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或是我平时帮了那位出版社的前辈不少忙,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遂决定把我当第二作者参与到这本书里来。像竹子扎根需要三年,我在出版之路上跨出从0到1的那一步,整整三年,虽说不完全是自己的作品,但总算踉跄上路了。当你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原则上你已经算是一个作家了,但若想出版,乃至像很多名流那般谈笑风生,那就得面对老天爷在前方替你设下的一道天堑,或是几道天堑,很公平。
想起刚读大学时写的那本散文,写完后我逐页复印了一份,分一半给欣欣,请她帮忙把纸质稿打成电子稿。年少时的我们总愿意相信点什么,比如写好的书就一定能出版,这份痴痴傻傻的相信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染力,是对抗绝望的一剂良药。如我所愿:“手稿只有我女朋友可以看。”这本散文的原稿理所当然送给了欣欣。
时隔多年,平心而论,无论从哪个角度,这本散文都达不到现实出版的要求,索性就让它永远一声不吭地呆在箱底做梦吧。哦,对了,它还有一个书名,叫《云淡风轻》。
青春里的这出戏,看到最后都想笑。
作者简介:王楼,南京山海经行影业创始人。1992年出生于江苏省扬州市,2014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商学院,已出版图书《伏羲女娲》、《逆风追风》、《大荒青衣》、《做最优秀的人民教师——徐悲鸿“关门弟子”恽宗瀛从教启示录》,参与编写《中学生轻阅读江苏名篇》等。山海英雄联盟书系业已立项创作。现兼任中华《诗词月刊》南京站站长、中缅经济合作发展促进会高级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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