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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传媒集团独家连载《王楼,你是一个干大事的人》(14)

时间:2021-06-22  来源:  作者:

 

 

第十四折  瞎子的眼泪

 

 

农村里的瞎子似乎都会算命,每年过冬,带根棍子,带个铃铛,由一个向导牵着,走几步“叮——”一下,大家就知道,算命的来了,求财运、求姻缘的自然会早早地站在院外的巷子里迎着。外地走街串巷的瞎子大多坏得很,他们并不是真瞎,而是戴个墨镜糊弄人,不管什么命,算到最后都有不好的东西,而他们又极擅长摆渡,即消灾祈福,在辞旧迎新的节点上,大家通常都会图个吉利,加之村里人爱凑热闹,被指出命里不好的人实在难以退避,若有谁咬牙蹦一句:“我就不信这个邪!”并愤然离去,这是极少的。于是,瞎子煞有介事地烧点鬼画符的纸,叽里咕噜念几句咒语,再在墙根埋点什么,轻而易举地大捞一笔走为上。

 

吴瞎子是本地人,上了岁数双眼近乎全瞎,也会算命,但他从不出门替人算命。他是我此生结识仅个把小时但却始终难忘的一个朋友,鲜有人知道他原名,也鲜有人想知道他原名,大家背地里都喊他“吴瞎子”,并无不敬之意,全然系瞎子与算命这对历来的欢喜冤家所致。

 

吴瞎子原名吴茂宝,跟我爷爷是故交,年长我爷爷五岁,他俩是很多年前在田地里捡豆子时认识的,一番攀谈之后,发现彼此经历相仿,由此一见如故。他小时候读的是私塾,年轻时走南闯北,学过剃头手艺,在学校里当过事务长,后来在运动中被打倒,回家务农,人生的故事自此波澜不惊。他也有四个孩子,且同样是两男两女,大儿子开饭店,小儿子据说是抢银行,至今仍在坐牢,大闺女嫁给村里开收割机的一户人家,五十来岁因病离世,小闺女在外做生意。

 

我与吴爷爷的故事发生在20199月,具体哪天我忘了,但一定是在我奶奶走了之后的某天,因为丧事结束后我并没有急着立刻赶回南京,而是在家多呆了几天。准备回南京那天,临近中午时分,爷爷突然来找我,说带我去看一下吴爷爷,此前吴爷爷通过他买了我10本《大荒青衣》,老早就想见我了。我欣然应允,于情于理,都该是我登门拜访。

 

我坐在爷爷的电动三轮车后面,很快,一刻钟样子就到了吴爷爷家,原来他家就在镇上那座大桥北面,中心小学就在河对面,读六年级时村里修水泥路,我上学放学天天从他家后面那条小路走。

 

吴爷爷正坐在廊檐下,听到了院子外面的动静,也听出了是我爷爷的声音,赶忙摸着墙起身相迎。爷爷说明来意,他眯着眼朝我这边看来,不无兴奋地说道:“今天果然有贵客。”我暗暗好笑,真是个跑江湖的家伙。

 

跟很多人家一样,吴爷爷家的院门开在东面,院子不大,红砖铺就,横七竖八爬满了藤蔓,墙角有一株我叫不出名字的低矮灌木,几只老母鸡漫不经心地在阴凉处啄食。

 

我拾掇一条板凳在吴爷爷身旁坐定,个把小时里,基本上是他说我听,偶有间隙,我便顺着他的话音扯些史书典籍里的断章残篇帮其总结,他闻之愈加欣喜。他出口成章,很像一个说书人,提及我爷爷时,他说:“赤壁之战,诸葛亮和周瑜问计,在掌心各写一字:火。我和你爷爷经历相仿,上次我们也说,用一个字总结这辈子的失败,就是:满。”吴爷爷的本意应是“满招损,谦受益”,这是做人的层面,我后来在此基础之上琢磨出了别一层意思,即做事的层面,做事需风帆鼓满、全力以赴此类云云。

 

此前他买了我10本《大荒青衣》自留及送人,最远的一本被他寄到了辽宁,他看不到字,就请人读给他听,听完甚是欢喜。更欢喜的自然是我,要知道,吴爷爷彼时已84岁高龄,且是瞎子,他恐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一位读者了。

 

吴爷爷说早就掐过我的生辰八字,说我是大人物。这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的一份信任,多少个不眠之夜,只能从书本里翻出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聊以自慰,但撇开迷信,老人家这份沉甸甸的祝福我欣然收下,因为我相信,一路走来收集的或大或小的祝福会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气,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悄然升至浩瀚无垠的夜空,为自己披荆斩棘指引明亮那方。

 

那年冬天,时值小寒,傍晚照例给家里打电话,母亲突然说:“那个吴瞎子归西了,前几天走的,睡觉睡死的。”我说:“哦。”挂完电话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吴爷爷普通到没有史家会给他哪怕只言片语的记载,但他在我心里却是如此鲜活的一个人,如果说他有一样东西真正打动我的话,那就是他的眼泪。我奶奶刚走没几天,他安慰我爷爷时竟突然老泪纵横,我在一旁看得分明,那一瞬,我震颤不已,人世间多么稀罕的一样东西呵——瞎子的眼泪!

 

吴爷爷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把我的书寄送到辽宁,我说自己在南京师范大学读书时,光凭他一句“南阴阳营、北阴阳营”就能听出来。

 

吴爷爷是个很有情趣的人,他张口就能唱出动人的曲子,逢插秧或划船时总被乡邻怂恿唱一首,他说那时候唱首小曲挑逗女子最动人,哪像现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他还即兴给我说唱了几段。

 

吴爷爷是个热爱家园的人,他没事就喜欢去学校门口收废旧电池,他说小孩子不懂事,这玩意扔水里就完蛋了。

 

吴爷爷是个心怀天下的人,那段时间香港闹事,他说香港肯定不服气,但不曾想这么不懂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胳膊拗得过大腿吗?

 

吴爷爷是个历经风雨的人,他叮嘱我:“画骨画皮难画心。”吴爷爷看不清这个世界,所以,他可能看得更清楚吧。

 

每每念及吴爷爷,多少有点自责。他一肚子墨水,想把平生所见所知所爱的大运河文化整理成册给这个世界留点什么,他知道我无暇写这些,临分别时,他紧紧拽着我的手诚恳地托我帮忙留意对此感兴趣的人。我应声点头,并说下趟回来肯定会来探望,但我心底里知道,对于帮他找人代笔一事纯粹是随口应付。吴爷爷恋恋不舍地送我到院外,因站得太久,我坐上车的时候发现他竟蹲在了地上,且不住地挥手,像个无助的孩子。

 

谁料,这一挥手,初逢竟是永别。

 

吴爷爷是本故事书,自然也是个爱听故事的人,《山海经》这三个字作为遗传在华夏民族基因里的字符,恐不识字的乡野之人望着太阳都能讲出一段动人的神话传说,遑论吴爷爷还是饱读诗书之人。分别后的某天,他托我爷爷问我《山海经》系列的第二本书何时出来,我闻之沉默许久,因为《伏羲女娲》尚在酝酿之中,创作需要一段时间,出版更需要一段时间。

 

只因吴爷爷一句话,我决定在《山海经》系列之外先推出一部横跨了我整个青春的作品——《逆风追风》,尽管它跟《山海经》题材毫无关联,但不管怎样,它是我写的一本书,也算得上一本故事书。《逆风追风》沾满了青春和乡村的底色,角色简单到只有“我”跟“小和尚”,讲述了梦里的一段故事,梦里的场景就在村后的小石桥上,恰似那年盛夏,只有我跟吴爷爷,俩人坐在廊檐下谈得意犹未尽。

 

2019129日,《逆风追风》与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正式签约。202016日,惊闻吴爷爷溘然长逝的噩耗。

 

彼时小寒,感慨系之,即兴一首:

 

留春令·小寒

 

山河有梦,烟雨无声,似故人泪。促膝执手言日短,数风流、少年事。

墙角寒梅谁复问?塞北江南客。朝夕一别作万年,不负卿、立天地。

 

王楼.png 

 

作者简介:王楼,南京山海经行影业创始人。1992年出生于江苏省扬州市,2014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商学院,已出版图书《伏羲女娲》、《逆风追风》、《大荒青衣》、《做最优秀的人民教师——徐悲鸿“关门弟子”恽宗瀛从教启示录》,参与编写《中学生轻阅读江苏名篇》等。山海英雄联盟书系业已立项创作。现兼任中华《诗词月刊》南京站站长、中缅经济合作发展促进会高级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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